白京城深处,槐花香气正浓。
“左参议,大原的电报。”
关伏庸皱着眉头把电报放在一边。
“左参议,度支部公函。”
“知道了。”
“左参议,关相请您过府,有要事相商。”
“有江首来的电报吗?”
“呃,在这里,是密电。因为是不是官电,所以放在后面了。”
关伏庸拿起电文,仔细看了两遍,叹了一口气,慢慢撕碎了电报。
“备马,我要去关相府上。”
关然亭的脸上,有一股青灰的颜色。他伸出了鸡爪子一样的手,肌肤枯萎蜡黄,遍布着黑褐的斑点,就好像是被脱干水长了霉的肉干。
“伏庸,你看,你我辛苦筹谋,换来的就是这些。”
关伏庸捡起那些散乱的报纸、电文、奏折,慢慢整理好。
“关相,相信总有一天人们会了解你的难处和苦心。不过……”关伏庸望着关然亭的眼睛,“山右的绅商都寄望于实业银行可以代收盐税,甚至已有不少人纷纷入股实业银行。但铜蒲铁路的草约之中只字没有实业银行的字样,他们的不满不是没有理由的。”
“伏庸啊,那这实业银行代收盐税是谁应承的?”
“……无人应承。不过,您知道的,古国和哲国已经密约由实业银行将来赎回真定到大原的铁路。山右的盐税本来就是用来做铁路借款抵押的,既然如此,难道由实业银行代收盐税不是顺理成章吗?”
“想当然尔。伏庸,你和年泽的算盘难道老夫不明白吗?你要的是以山右盐税作抵,促成铁路借款。而泽尚书要的是趁此机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实业银行统征天下盐税。”
关伏庸瞪大了眼睛,“既然关相洞见烛照,您为什么不支持这个提议?”
“伏庸,你糊涂。山右一省盐税被稽核抵押,河东已有多少盐商沸沸扬扬?何况天下!各省督抚把盐税交出,那又如何做事?督抚离心,绅商怨怒,古国朝廷的根基又何在?”
“财政不清,银行不立,古国的朝廷才没有根基。”
“不过饮鸩止渴而已。”关然亭剧烈的咳嗽起来,“何况我们好不容易说服哲国人同意优先采用古国钢材,哲国人又岂肯再做让步?伏庸,易国人已对山右铁路借款提出了要求!荆海铁路因为之前就和易国人有过交涉,我无法阻拦。但易国人肯定会得寸进尺的,哲国人可没有替古国和易国人争斗的必要。你当然知道,铜蒲铁路的合约需要尽快完成,迟则生变!此次借款折扣不过96,利息不过5厘,山右人还要怎样?”
关伏庸没想到老头子如此顽固。“难不成盐税还要存入哲国银行不成?”
“盐税直入山右藩库也就是了。伏庸,这样你还着急作甚?我已推荐你兼任山右劝业道,这是山右劝业道的告身,你以山右劝业道领铜蒲铁路帮办职,这样既能熟悉地方舆情,也能一展作为。至于山右的情形,不过是绅商鼓动几个学生。山右绅商我会让宝芬严斥。至于学生,你名声甚佳,去抚慰一二也就是了。”
关伏庸捧着那张金花五色绫纸的官文,鲜明的大印几乎像滴血一样艳红。
关然亭的心思细密,安排也可说极为周到。
“这个告身伏庸不能领。”
关然亭的胡子抖了抖,手指抓着衣服,手背上的筋像树根一样虬结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实业银行的事业,比伏庸一人的官位紧要。伏庸也不认为各省各自为政,会对国家有什么好处。”
“你!”
关伏庸直视着老头子昏黄冒火的眼睛,毫不相让。
他明白,关伏庸这么做有他的苦心,他要维护的不是他一人的利益,而是各省督抚的权力。某种意义上,他是在维护华族的权力,因为古国的中枢,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华族重臣,而各省毕竟是华族督抚为主。各省督抚有权力,那就可以和中央形成制衡,推动中央改革。关然亭一定要他以山右劝业道的名义去帮办铜蒲铁路,同样是这个意思,权力是地方的,关然亭宁可自己这个邮传部依然是空头衙门。
关伏庸没有把握,到底是关然亭的法子对古国更好,还是朝廷集权对古国更好。但他知道,这个问题上自己要更自私一点。因为他和关然亭最大的分别是,他心里已经抛弃了哲国古国的朝廷。年泽集中财权失败又怎样?反正自己对古国已不抱希望,自己的希望在自己手上,一个实业银行的命运比古国朝廷的命运对自己更重要。
但关然亭显然和自己不同。
关伏庸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气氛、失望……
“秉关相,旗国公使求见。”
关伏庸吐了一口气,这是极好的了局,自己和关然亭能争出什么结果呢?
他轻轻把那一纸告身放在榻上。
“伏庸今日冲撞相爷,是为了国事,请关相善为保重。伏庸不打扰相爷的要务了。告退。”
关伏庸能想到旗国公使是做什么来的。既然旗国提出了古国东省铁路中立计划,继续在东省铁路借款方面进行努力,那以旗国的德行,怎么会不要求回报?关然亭那枯柴一样的身体,又能扛住旗国人的压力吗?他没有余力去考虑关然亭的处境,因为他现在需要马不停蹄,去为自己的希望奔走。
泽王府,是他的下一站。
“拜见泽公。”
“收到了度支部的公函了?”年泽头也不抬,正奋笔疾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