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把那些话当真。”我捏了捏脖颈,说。
“你不是没把那些话当真,你是没把我当真。”
我被噎了个跟头,不想再在此问题上纠缠下去,把腔子端进脖子里,做起了缩头乌龟。
邹绳祖找了间小馆子,吃的生煎,我也吃了几个,吃得心不在焉。
半晌,他受不得沉默,开口道:“过几日,白崇山一定会再找你,这个人不是好相与的,能少和他接触,就少和他接触。”
说到白家,我心头一震,立刻振作起来,腔子也归了原位:“何止是白崇山,那白薇就好相与的?哦,她中意你,你自然应付得来。不过他们两个,我并不担心,我倒是对那个冯虚感兴趣。”
“那冯虚啊,”邹绳祖不以为然,“她是白崇山的铁子。”
我沉默下来,肚子里面转了十八道弯,说不清喜忧。
她分明是刘国卿的太太!
而她这样,和另一个男人产生了瓜葛,我竟觉得高兴!我竟觉得,刘国卿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真想不到,我依舸,竟有一天会对一个女人小肚鸡肠起来!真是有辱斯文!
邹绳祖道:“你对她能有什么兴趣,总不会要和她抢白崇山吧?”
给了他一记白眼,懒得多说。
我想我应该和邹绳祖保持距离了,我以为的玩笑,原来都不是玩笑,这便生出了许多麻烦。
可我又很喜欢他,莫逆于心的那种喜欢。
吃过宵夜,走在晚风习习的街道上。沪西并不临海,却仍带着股潮气,手臂上拔凉凉的,覆盖了一层水雾。
邹绳祖背过手,闲庭信步地踱着方步,眼睛看向前方,前方是一条长街,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和影子,很是静谧。
在这片静谧中,邹绳祖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长刀,划破了夜的织锦:“你还要回旅社吗?白崇山并不知道你的联络方式,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儿,定是要先联络过我,再让我联络你的,何不这些天来我这儿住?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必对我存戒心。”
被他戳中心事,不免有些羞恼,口气也冲了:“没人非要你系在我这条绳子上,你现在要退出也还来得及。”
他叹了口气,在夜晚格外鲜明。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站定在我前,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轻声道:“打见你第一眼起,我就和你绑一块儿了,绑得死死的,早就解不开了。”
我嘴唇张了又张,舌头却像打了个结,说不出话来,目光也虚了,怔然半晌,方凝起了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到他身上,带上了想都没想过的仓惶:“可是你要的我给不了你。”
邹绳祖笑出声来:“我都没说要什么,你怎么知道你给不了我?”
“……”
“你要知道,依舸,我是个商人,从不做赔本买卖,你觉得我还能亏了自己?即便是你,我至少也是要收回成本的。”
双手插进裤兜里,在邹绳祖面前从不需要注意形象,就这么样,跟个流氓似的,狠狠踹了一脚路边的法国梧桐。梧桐屁事儿没有,倒是我的腿给震麻了。
邹绳祖笑微微的,满脸纵容,由着我瞎折腾,仿佛我是搁他手心里可劲儿蹦跶的孙猴子,甭管蹦跶得多欢,皆尽在他的掌握。
待我发泄完了,他阴魂不散,穷追不舍地说道:“和我住一块儿,这主意不坏,我们两个,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不行,”凉飕飕的小夜风一吹,神智清明了些,“我不能和你住,自有我的原因,你既已知道我的住处,这便足够了。”
邹绳祖轻声叹道:“好吧,你有了主张,我也不好改变。我就住在愚园路668弄11号中,是个洋房,置下有好些年了,你一看便知,如若有了急事,或变了主意,就到那里找我。”
一听到“愚园路”,脑筋又活泛起来,也不踹树了,问道:“据说极斯菲尔路戒严了,你住得离极斯菲尔路那样近,日常生活不会有什么不便?”
“只是戒严,还没有封锁,我不担心。若不是遇上你,过两日我便要回奉天了,上海这里,是一日不如一日,我正打算回去通通关系呢。”
“这里不也是日本区,又属于公共租界,反倒比奉天方便,回了奉天,再来上海,不是绕了弯子,落了下乘?”
邹绳祖道:“生意场的事儿,说了你也不是很懂。你如今化身成生意人,在白崇山面前就要少说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说到后面已是疾言厉色,我十分不舒服,又道:“好,生意场的事儿,你也不必和我说,单说你从年前就一直在上海呆着,又和日本人近,那极斯菲尔路发生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邹绳祖气乐了:“依舸啊依舸,我是生意人,谁给我行方便,让我赚钱,我便和谁亲近,独独你是个例外。可你又凭什么以为,我愿意参合进你们那些‘大事’里头?”
我定定看着他:“你都说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已经参合进来了!”
“那是你参合了,我进来,是想拉你出去!”
此言一出,他抿紧了嘴唇,仿佛后悔一时嘴快了。
夜里的沉默更会令人心悸,我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半晌,我说道:“趁着你还没泥足深陷,好好过日子去吧。我和你不一样,你父亲是日本人,可我阿玛,他是参加过甲午海战的。”
这话定是伤了他的心,我这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