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苑里,辛夫人久久注视着那张多少年没有见过的脸,分离二十多年,这张脸,只在自己的回忆里见过,病妇送进府的时候,已经是面目全非,辛婉差点忘了她当年的模样,而现在,她又重新变作当年那张脸,岁月对她是仁慈的,如果不是满目的恶疮,她一定还保持着往时的美貌。
栎容依着病妇清冽的骨,给她描出一张不可方物的脸。辛婉唏嘘,艳绝天下,就是艳绝天下,经历过多少摧残,到入土前,老天还是还给了她这张脸。
——“夫人二十多年没有见到她,现在她的样子,和你见她的最后一面,有什么不一样?”薛灿轻抚母亲的祥云髻,低声问道。
“和你见她的最后一面一样,没有什么分别。”辛婉温温应着,“她自小就是姐妹里最好看的那个,到死时,也是。”
薛灿站起身,脸上收起哀伤,“等入了夜,我和谢君桓会把她带去竹林,去夫人选好的那处地方。多谢夫人。”
辛婉挥了挥长袖,示意薛灿和自己出去说话,薛灿掩下床帘,顺从的跟在辛婉身后。
辛婉也不看薛灿,“之前张罗去接你母亲的事,这回押送乌金去鹰都,我也没有多管,昨天我去账房,才知道…原本只有八十车乌金,临走前夜,你让库房又多加了二十车…整整百车乌金,薛灿,你擅作主张,我要你说给我听。”
薛灿面色不动,笃定道:“我听说,上回乌金送到鹰都,大太保戚少銮正巧经过,他扫过数十车乌金,扔下话说:紫金府薛氏藏巨富于自家府库,一次才几十车乌金送给朝廷,实在有失体面。既然如此,这一趟,我就凑足百车给戚太保送去,他该是不会再有话说吧。”
“你觉得你很聪明?”辛婉冷笑,“戚太保不过一句话,你就记在了心上,顺着他的意思多送二十车乌金?你以为,戚太保和朝廷会记下你多送乌金的情意?对我们薛家另眼相看?”
——“难道不是么?”薛灿反问。
辛婉落下一双凤目,“兵部清点完乌金,上报到太保府,戚太保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二十车乌金…薛灿,你阿姐告诉过你,一车乌金,需要数百矿工挖掘十日,再由炼师冶炼七日才成。二十车…你未免把他们的血汗看的太轻贱。”
薛灿掠过辛夫人满月一样润泽富贵的面相,用一种尊敬的口吻,缓慢道:“阿姐还告诉我,殇帝赐薛家紫金府的匾额,封爹为紫金侯,夫人为感谢隆恩浩荡,当即点出百车乌金,让宣旨的官员带回鹰都,赠予朝廷。这还不止。之后每年,夫人都会送三次乌金充实朝廷国库,少则五十,多则七八十…年年如此,一次不落。”
薛灿沉下声音,“夫人说我把别人的血汗看得轻贱?夫人自己又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