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长办公室的门没阖上,走近了便能听见老陈正在门后头慷慨陈词,他说台里的投诉电话都被打爆了,上头的领导也打电话来问,还说那两期《平凡之路》既违背了明珠台的立台根本,也越过了一个新闻工作者的道德底线……
刑鸣懒得再听老陈那些废话,推开门,站得笔管条直,喊了一声:“老师”。
虞仲夜抬脸看了刑鸣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低沉:“进来。”
老陈见来人是刑鸣,鼻子里极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一张阴恻恻的脸倒忽地喜兴起来:“小刑来了。”脸上堆着笑,但话音里颇有几分阴阳怪气:“小刑啊,我看了《平凡之路》就一个想法,你还是别委屈自己留在明珠台,直接去拍电影得了,策、编、导、演都你一个人,张艺谋都没法混了。”
“就是为这事来的。”对方的弦外之音显是指责自己节目造假,刑鸣不慌不忙地点头,微笑,“主任今天气色不错,估摸着一会儿得有好事情发生。”
“哪有好事情,”老陈懒得陪一个小孩子打哈哈,矛头直指群演事件,“我看是要大祸临头了,台里最近可不太平。”
“我也看了,朝鲜半岛局势紧张、美军隐形驱逐舰驶入南海,新闻工作者大多都爱凑这样的热闹。”
说的都是最近的新闻,四两拨千斤,两个都是当演员的料。
刑鸣头一回来台长办公室,不禁四下一番打量。室内设计走的是禁欲路线,金属色调的黑与灰,简单到近乎乏味的几何图形,黑色大理石办公桌后是连着两大排书柜,里头的书排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
虞仲夜抬脸对上刑鸣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了一下,没溅出一丝火星。
人前,他们是普通的上司与下属,循礼的老师与学生,人后……
人后他们根本不是人。
三天过去了,刑鸣脖子上的勒痕依然清楚,走路依然有点跛。
虞仲夜也不故作与刑鸣不相熟,开口问他:“明天是周末,晚上什么安排?”
“回家看看我妈。”刑鸣如实答,“我爸生祭要到了,得陪她去给我爸上坟。”
估计也是随口一问,虞台长这儿没了下文,拿起遥控器打开办公室内的平板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东亚台一档名为《非常人生》的节目,两个瞅着挺沧桑的男人自曝参与了《明珠连线》的录制拍摄,说节目里那些煽情桥段都是由人精心设计的,还说设计者就是那个比明星还帅的男主持……
俩群演都是横漂,也都见过不少娱乐圈叱咤风云的腕儿,自然不记得区区一个电视工作者的名字,但东亚台那位男主持同样比明星还帅,立即毫不客气地指出,你是说刑鸣吗?
……
听到这里的虞仲夜笑了一声,看着刑鸣问:“这节目你看了么?”
刑鸣点头:“看了。”
虞仲夜手指轻敲黑色大理石桌面:“解释一下。”
“《平凡之路》是我临时改的选题,人物是真的,故事是真的,只是有些打工者太怵摄像机,为免拖延进度才另找了群演。人是我面的,也是我选的,责任不在制片与编导。”
尽管眼下处境堪忧,但刑鸣还挺仗义。他原本也没打算替自己的错误开脱,毕竟虞仲夜不是外行人,这年头电视台为了追求节目效果,安排群演、替身与拍手观众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品格再低劣些的还会刻意炮制虚假新闻。
但《明珠连线》不是明星真人秀,对于以“求真”二字立台的明珠台来说,这样的错误几乎是不可饶恕的。
刑鸣对这一点自然清楚得很,否则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爬上虞仲夜的床。
“东亚台也太不上路了,播这样的节目至少得跟我们先打声招呼。”事情闹到这一步,老陈也有点慌了,这两年卫视台的竞争已趋白热化,背地里互相举报倾轧那是常有的事情,但一般都不敢这么明刀明枪。
虞仲夜倒是不以为意,用目光一点电视镜头里那位男主持,笑说:“骆优台风不错,有时间约一约,看他想不想来明珠台发展。”
“岂止台风不错,就骆优这模样,一线男星里有几个能比得上?但这事情不好办,骆优近两年势头很猛,现在算得上是东亚卫视的一哥了吧,他们哪儿那么容易放人?”老陈想了想,不放心地补一句,“再说他在东亚卫视众星捧月,估摸着也不愿意另辟山头,跳槽去别的地方。”
“人往高处走,尤其是媒体人,最不乏思维和野心。”虞仲夜倒不似老陈这么悲观,微一颔首道,“他会来的。”
接着他们就聊起了一些近期的时事要闻与娱乐风向,似乎完全无视了还杵在办公室内的刑鸣。
刑鸣仍旧立得笔直,耐心等着,这个时候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正他脸也不要了,能豁的都豁出去了。
闲聊了估摸十来分钟,虞仲夜这才突地一转话锋,问老陈:“《明珠连线》的群演问题,新闻中心准备怎么处理?”
照老陈的意思,铁定是要对刑鸣挫骨扬灰,教他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但这会儿皇帝还没下旨,他一个太监不敢擅权。他吃不准虞仲夜对这件事持什么态度,于是没敢把话说满,只堆着笑说:“这事儿既然虞叔已经知道了,我当然是听虞叔的。”
老陈的年纪比虞仲夜大出不少,却常跟着台里的小辈一起管虞仲夜叫“虞叔”,其溜须拍马的功力可见一斑。刑鸣由始至终冷眼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