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面先生面露不悦之色,冷哼一声,略甩了下头,抬手理下被风吹乱的青丝,道:“你是哪院的下人?这晚不睡,跑这来发疯?”
四喜看得两眼发直,这人说话的嗓音清脆悦耳,一张清秀俊美面孔虽未作脂粉,看去仍是美貌至极,宽袍大袖处露出的手腕过于纤细,皮肤又显得极白皙,心念转动下,面上立即一红,想起此地夜半无人,自己又赤着身,连忙退后了两步,把头低下结结巴巴地到:“这个……小人以为此地无人,来打混下时辰,不想打搅了这位小姐,万望勿怪。”
那人正整理头发的手顿时一僵,接着缓缓弯下腰脱了脚上的千层底麻布鞋,跳起来冲四喜劈头盖脸一顿抽,声音怒得走了调,喝骂道:“哪来的不长眼奴才,你看小爷哪里似女人了!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爷像女人了吗!”
以四喜结实粗厚的皮骨,这白面先生的抽打便如挠痒一般,只是让他懵了一下,才注意到这人站起来有他的下巴这么高,袍子领口处露出的大片胸膛也是平平整整,愣了一下才道:“啊,哦,得罪,得罪,是我看错。”
那人抽了半天见对方全不抵抗,也消了气,把鞋穿了坐回石上,上下打量傻站在前面拿着葫芦也不喝的四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正房的吧?”
四喜道:“小的陈四喜,西园的。”
那人怔了下,面色古怪地道:“西园?你是下等家丁?”
“是。”
那人眼色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遍四喜,又站起身来围着他转了一圈,直看得四喜莫名其妙,那人却啧啧连声,甚至伸手摸了把四喜的胸腹,四喜知对方不是女子便也没有害羞,只觉得有些痒。那人几乎把四喜看了个遍,疑惑地道:“不能够啊?柳文卿转性了?”
文卿是柳晋的字,四喜当然不知道,只瞪着大眼懵懂地看着那人。那人见四喜一头雾水的样子,不禁笑了,点头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不过不知更好,不知便是福。我叫季啸,字文秀,住这荷园内,除了我便一个人也没有,你若要练拳没有场地只管过来,别的没有,好酒是有的,喝吧。”言罢指了指四喜手中的葫芦;四喜见对方虽有些性躁,却也算是个直爽之人,当下快意地笑了下,仰头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季啸亦是一笑,这莽汉虽愚笨,看去也是条汉子。他虽长相纤细,本性却是个爽利之人,最喜与同道相交,当下往园林深处的庭院抬脚,并冲四喜挥手道:“有酒岂可无肉,随我来。”四喜不疑有他,点头道:“好。”拎起挂在一旁的衣物便跟了上去。
季啸本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因恶官场腐朽,便辞官不做,四处游历。年余前因故进了柳府,独居于这荷园中,除了与偶尔来访的柳晋喝酒,便无他事,早就闷得几乎闲出病来,邀了四喜进房后,在客厅里摆了酒肉,谈些旧事,问及四喜家世,唏嘘了一阵,又谈到自己满腔抱负无处施展,心中失落云云;四喜对他所说之言,大部分并听不太懂,不过他是个善于凝听之人,心机不深,又不会做小儿女情态,倒是让季啸畅快地一吐胸中烦闷。酒过三巡,四喜忽地想起来,道:“我曾听闻荷园中住的乃是命为季氏的夫人,难道是兄的姐妹?”季啸已喝得有些醉了,大笑道:“什么季氏,不过是我为了避那蠢物躲于此的借口罢了。那蠢物不通人性,顽固如石,见之令人生气,避之方令我心中痛快。”四喜不知他所说蠢物为何,只嘿嘿傻笑,心想难怪这“季氏”深居不出,却是这个缘由;姑爷为了友人做出这样的事,倒也是个妙人。季啸笑着笑着,又哭起来,拍桌道:“我季文秀人中龙凤,却栽这不开窍的蠢物身上,天妒我也!”醉眼斜瞄了下四喜,道:“说来我觉得你眼熟,你与那蠢物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你言谈间倒还有几分人情,却不似那蠢物,半点人性不通,便是痴情相对,他也懵懂不知,当真傻得可笑。你可知,那蠢物也在这府中;我本以为他与柳文卿那污浊相对几月,便是再傻也开窍了,谁知他竟是……半点人性……不懂……”言及此,语调愈低,季啸头一歪,趴到桌上便沉沉睡去。四喜抬手想把他拍醒,却发觉对方人影晃动,全身一软,也趴到桌边上睡了过去。
待四喜一觉醒来,天色朦朦已有些发亮,四喜揉了下额角,跳起来手脚麻利地将季啸抱到床上,又清理了下桌上的狼藉,才穿好了衣服出了院门往西园归去。
此时天色朦胧,二夫人宫氏房中的大丫头翠莲从小情儿的房中出来,低着头偷偷绕路回房,猛地看见四喜衣裳不整从荷园中出来,急冲冲地往西走,连忙躲到花台后,见对方走了,吓出一身冷汗,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仔细看了四喜出来的院门,心中狂喜起来。
翠莲急火火地回了别院,梳妆打扮后赶到宫氏房中,宫氏刚起,披散着头发正在喝暖茶,见翠莲喜盈盈地跑了进来,皱了皱眉道:“大清早的,上赶着投胎啊?”翠莲礼了个万福,走近前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方才我看见一事,特来报予您听。”宫氏懒洋洋地道:“何事啊?”翠莲神秘地一笑,将看见四喜衣裳不整地从六夫人季氏房中出来的事说了,宫氏听了未做太大反应,她虽为二夫人,却也是从未见过那季氏;再则,那季氏大小家宴一律不来,用度还不如她房中的管事,老爷也甚少提她,或是去她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