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那个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唤她皇姐的弟弟,如今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肩膀也已经比她更加宽厚,她还记得他那双向来骄傲夺彩的双目,里面总是闪着耀眼俊朗的光芒。如今这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地上铺着毛毯的地砖,像个做错了事满心等着惩罚的孩子,迟迟不敢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这几日颜君尧将自己反锁在屋里,所有与皇姐朝夕相处的画面犹如景色一幕幕倒退,每每想起那日母后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的心里就是一阵震撼和挫痛,即使过去了这么多日,那种恍然的彻悟和疼痛,却不减反增,可是他除了悔恨,什么也弥补不了了。
“起来。”
伸手拂开眼前的灿金珠帘,颜漪岚的声音伴着步伐缓缓而至,不消半刻,她就已经来到了颜君尧的身前,低声道:“你是未来颜国尊贵的皇,膝盖怎能如此软弱?”
颜漪岚如此自然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曾几何时,这些都是以前颜君尧最最盼望听到的,而如今他只觉得心扉顿痛,说不上来的苦涩,连半句话都答不上来。
看见颜君尧不肯起来,颜漪岚也不再多说,而是越过他往大殿外走去,轻道:“你随本宫来。”
颜君尧不解颜漪岚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晓他会带自己去哪里,但是还不等他多问,颜漪岚已经推开了沉重的殿门,往城门外走去。颜君尧不解其意,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起了身追着颜漪岚的身影走去。
等到颜漪岚停下脚步的时候,高耸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颜漪岚不说话,她先行一步,踏着城墙边百级的台阶步步而上,她的步伐并不快,但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颜君尧看着眼前一步之遥的背影,她身姿妖娆而从容,绯色的衣摆一下一下地扫过地面,背影坚定,始终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颜君尧不再迟疑,他跟着颜漪岚爬上了城墙顶。等到终于上了最顶端,他的胸中一阵窒闷,连呼吸也不由地加快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走上城墙,因此,他立即被眼前巍峨的景色吸住了神。
颜漪岚就站在离颜君尧不远的地方,墙头的烈风将她绯色的衣衫和如墨的发丝吹得四散飞舞,她纤细的身影同她身后苍茫的天地几乎要融在一起,远远看去,失了几分以往的气势,显得清雅出尘。
颜君尧的胸口又一次刺痛起来,倒不是因为呼吸不畅导致的,而是看着颜漪岚强压着满身疲惫孤身而立,他的心里竟也不觉地跟着疼痛起来。他本想走近颜漪岚,却又被她眼里霎时锋芒毕露的锐利目光生生拉住脚步,站在了她身后一步之远的地方。
“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知道,这几百步的阶梯就如千古帝业,都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太过容易得到就不会明白这背后的疾苦,就算眼下得了天下,终有一天还是会错失己手,成为千古唾骂的罪人。”颜漪岚目光里的锋锐渐渐藏匿无踪,她回头看着颜君尧,一字一句道:“我不将这帝位索性给你,是想让你体会这其中的百般滋味,如此,你才会懂得珍惜。”
颜君尧的表情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明白的是颜漪岚的用心良苦,不明白的却也是颜漪岚的这番用心。若他能够早些明白,是不是她的皇姐仍旧还是当年那个纯粹明艳的女子,而不会是现在这个满目冷漠疲惫,却又强忍着独撑整个大颜的长公主。
“大颜如今在我手里,迟早都是你的,但若是落到他人手里,再想夺回来便就难了。”颜漪岚的目光迷茫而复杂,她看着脚下的这片壮丽山河,道:“等到日后你能够独立执掌大颜,我便也可了了心头最后的心愿。”
天边的云霞火红夺目,掩映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每一座山都像一道坚固不催的城门,保卫着大颜几经风吹雨打的山河,山脚下的炊烟与云霞连成一片,那里居住着无数平常的百姓人家,再然后是一条条热闹繁华的街道,密密麻麻小如蝼蚁的人群遍布在都城的每个角落,这些都是大颜的子民,他们生生不息又无处不在。
这片安静祥和的景象似乎能够掩盖所有的生杀残忍,皇城里弥漫的硝烟战火百姓们自然无从知晓,城墙之外的人们活得安乐自在,所以他们从不会知晓,活在城墙内人人羡慕的高贵皇室们,每一天都在上演着血腥相残的戏码。
况且,这个皇位,本就不该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