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对未来的人生规划很明确。她目前加入了一个由所认识的校友办的创业公司,职位方面刚好可以充分利用到她在企鹅短短一年内积累到的经验,过得很充实。创业期的公司给了她最热爱的被需要的感觉,忙起来便能忘掉旷岛的一切。
丁香给她讲自己在威海工作的时候,也在继续探访少数群体并且写一些纪实文章,发表在协会的公众号上,几年间从未停止过。她给叶从心讲着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几篇的内容,因为她知道叶从心在追到她之后就没去看过了。叶从心装出一副惊叹的样子,假装这些内容她并没有在来之前熬夜恶补过。
丁香说得眉飞色舞,叶从心看她看得入神。她已经好久没有如此神采飞扬过了,在一起的那样长的时间里,她总是在努力追赶着叶从心的脚步,少有能做回自己的时候。
叶从心真心为她高兴,评价道:“我懂,你是这种很喜欢被需要的人。”
“其实每个人都是吧,我们都需要自己的一个位置,这个位置是通过与别人建立关系来形成坐标。仅仅需要别人的话,自己的根系就会扎得不够深,所占有的位置随时都有可能被别人替代。那不是会很慌吗?”
丁香又在搞她的神奇理论了,就像当初反人类的“人性论”一样。叶从心这样可笑地想着。
“学姐不同意吗?”丁香意味深长地笑,“不然,你为什么会最终选择留下来?”
叶从心一惊,“你怎么知道?”
丁香讳莫如深。
叶从心默了默,承认:“是。我一直不懂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不理智。”
“她们说你任性是吧?”丁香大笑道,“才不是呢!你的任性不是这种风格吧?”
叶从心微微地点头,因为被她说中了违和感,而愈发想要与她靠近。可是不知为何,她却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越想靠近反倒离得越远。她终于又想清楚了两人如今的立场,放弃了自己的企图。
“我倒觉得,你是更乖了。可是还不够乖,你会变得更乖的。”丁香这样说,却没有给出解释,留叶从心自己心中恐慌。她很不喜欢“乖”这个形容词,因为从小到大,班里的乖学生就没几个有灵气的。
可是她马上就想明白了,丁香说的“乖”,是“踏实”,是找到自己稳固的位置。她曾以为自己精神自由已经全面西化,可原来,只要骨子里还留着中国人的血,就无法摆脱对稳定的向往——中国人是对土地怀有依恋的民族啊。
就像丁香一面向往着忘掉这个小岛,一面永远无法逃脱一样。
是因为被需要,所以才会活得踏实。趋利避害的生物性,最终还是会败给生而为人之所以与众不同的社会性。
叶从心想起了自己这几年来的种种反常。从拉住陈秋糖的手开始,到第一次踏上旷岛时的要做拯救丁香的救世主的那股子雄心壮志,到未曾有过的超绝的恋爱耐心,到近乎于愚蠢的放弃前程甘做庸人。
原来这三年几十万字的人生,不过是一叶浮萍逐渐搁浅还居然长出了根系的过程。
想通了这一点,叶从心默默地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终于为无解的题目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心中总算豁然了些。
“如果我能早些懂得这种感觉……”叶从心望着丁香说。
丁香仿佛没有接收到她暗示的信号,干干净净地笑着,手抚摸着小腹,说:“我现在很幸福了。”
“陆南的工作贵在稳定,福利也很好。他对我很好,这个没的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嘛。我在威海工作的时候,也不用总和他见面,保持着距离的感觉很好。未来也很光明了,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还是想要在空闲时间去坚持做的事情。”
叶从心难受得想吐。她低下头,忍住突如其来的反胃感,手攥着左手无名指的根部不停地揉搓,直到连疼痛的感觉都不见。
她猛地抬起头,想要问丁香最后一个问题,却发现丁香不见了,而身处的环境已经不是美丽的小岛,而是残存在记忆中的场景。她坐着的大石头变成了硬邦邦的休息长椅,前方是火车道,以及诡异的空无一人的火车月台,月台的地板砖、铁路、还有其他所有建筑,都是二十年前的古早样子,灰蒙蒙的仿佛上了老照片滤镜一般。叶从心听见又火车的隆隆声响起,反胃的感觉又来了。
“妈?!”
身边的丁香变成了二十年前那个三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女性副教授。陈念和叶从心的衣品相同,也裹着米色的大衣,不施粉黛,发间已经略早地夹杂了白发,皮肤也缺乏保养,但是目光很清冽。
叶从心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做梦。居然是个如此真实的梦,丁香的形象毫不魔幻,梦境中的妈妈也如此真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梦中重现出这么高分辨率的陈念了。这么一看,陈念和丁香的气质真有几分像,圣母气是包含在目光和笑容里的。叶从心不禁怀疑自己恋母。
叶从心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变小,而是以28岁的状态与妈妈坐在一起,火车的声音更大了。紧接着,叶从心听到了陈念消失了二十年的声音。
“你能做出这个选择,我是很为你高兴的——虽然你那样顶撞你莫姨很不对,你该去给她好好道歉。”陈念望着她说。
叶从心想要低下头默然不语,可是想起自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