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冰楼王室遭逢大难,如今也已否极泰来。不止迎回仲王百里冰泓,政局重归正轨,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疏楼龙宿流连不去。近日更是传出冰楼公主对其青眼有加、秋波频送,冰楼上下更是一力撺掇,大有结成秦晋之好的意思。
那龙宿是什么人?
那可是谈笑间、尸横遍野的儒门龙首,生而复死,死而复生,来来回回折腾没完的千年老妖。虽然行事孤高,凡俗不入其眼,导致一把年纪了,全天下也就认识两个朋友,但,这两个人又偏偏是剑子仙迹和佛剑分说。冰楼何德何能竟抱住了这么粗的一条大腿,已是让烟都坐立难安;如果龙宿一高兴,再拉上另外两位出山,岂不是小小烟都要对抗三教顶峰联手,哪里还有活路。
虽然脑仁生疼,西宫吊影还得在操心驭寒魄之外、分一半脑力苦思分化瓦解两境联盟的方法。
……唔……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借着下月烟都、冰楼晤谈之机,找个公开场合煽动各方,一力撮合霜旒玥珂与龙宿的婚事,二人身份高贵,万众瞩目之下,碍于情面,必不得推脱。等到了喜宴之上,剑子仙迹十成十会神兵天降、大闹抢亲,而龙宿也一定会跟着跑掉。如此一来,就算冰楼大方、不跟儒门记仇,但王室尊严、皇女脸面,岂可儿戏,最终一定落得老死不相往来!……此计甚妙……甚妙!
宫无后半夜从朱家客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堂堂烟都主事歪在房顶,纤长手指拈着鬓角长发幽幽捋过,眼中一片明莹点点、暗涌浮动。过了半晌,不知又算计了些什么,长眉微挑,笑意愈浓,深眸中横波翦水,熠熠生辉,初夏夜空的星光亦不可夺色。估计是很满意自己的谋划,下意识就拿出了黄巾,轻柔地擦拭掌心,仿佛已预见猎物落网,就等着被他生吞活剥。
总之,怎么看怎么像只狐狸。
“‘收不住,就放不出。’”实在看不得此人洋洋得意之态,宫无后蓦然脱口而出,“西宫,你阴谋算计尚未得逞,就这么藏不住心事,谁还会乖乖入你毂中。”
西宫吊影呆愣当场。
从宫无后第一次出任务开始,来来去去这么多年,从未被发现。他自认敛气纳精、隐藏行踪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这回宫无后暗杀战云界朝天骄轻松得手,就向古陵逝烟讨了赏赐,依约造访朱家。虽然不是执行危险任务,但西宫吊影却寻思师弟此举不寻常,故格外在意,也就跟了过来。
孰料这么多年暗地里熟门熟路的作为被当场拆穿,大失颜面;也不知道对方会如何解读,更怕误会迭生;加上为了古陵逝烟的关系,那点同门情谊,已是烟消云散。此时一见,愁肠百转,张口结舌,竟至无言以对。
尴尬的沉默中,风起,手上的帕子顿时飘然离手,如鸟脱樊笼,转眼飞得老远。西宫吊影一惊,伸手去够,已然晚了,人还差点从房顶上滚下去。
这时,眼前一道红影飘摇而上。宫无后好似并未借力,凭虚御风一般就纵上半空,扬手一接,再轻盈一个回旋,落在西宫吊影身旁,纤尘不起。
冰凉的绢帕,脉脉如水。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西宫吊影如珍似宝地藏着掖着,片刻不离身,保存至今,仍是簇新艳丽。
不知怎的,就想起朱寒私底下时常捧在手里的香囊。朱寒自小有哮喘之症,他父亲虽是颇有名气的杏林圣手,也还是寻经问典,配了无数方子,十几年里细细调理,还按季以草药做成药囊,让他随身佩戴,故从未发作。朱寒对那小小香囊,也是一样的宝贝爱惜,拿在手里的时候亦是藏不住的一脸欢喜。
他不禁又盯着那帕子看了看,纤腻寒薄,分明是一方他从未碰触过的柔软。
真的可以如此类比么?在那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飞鸟尽、良弓藏之外,果真原也是如此么?
太过陌生的情感,让他无从确认,心头一乱,烦闷地把帕子往左一递。
西宫吊影看着他的侧脸,神情一贯如常的漠然,只是眼神缥缈,不知在想什么。
抬手接了,只片刻的工夫,方巾上就惹了三分荼蘼。
一边小心地把巾帕叠成四四方方,一边努力地寻些话来拯救自己于窘境:“好一句‘收不住,就放不出’,是我失态,倒要多谢师弟你特意拿出师尊的教诲来提点。旁人只看你们日日争锋相对,却不知师尊一番良苦用心你却是字字句句都记得那么清楚。”
宫无后果然一噎,随即微微恼恨道:“若是有人天天在你耳边说你‘剑招乏味’、‘剑心沉浮’,自然也能张口就来。”
谁知西宫吊影眼神一黯,竟略带惆怅地叹道:“我倒情愿如此。”
宫无后闻言微怔,转过脸去,却见西宫吊影又神色如常道:“不说这个。倒是师弟为何突然想要来朱家?”
“前几日代你主理烟都事宜,见那些奏报中屡屡提及这些普通人家的平凡琐事,便起了好奇,想来看看软红十丈外面,究竟是何光景。……果然如书中写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没有是非恩怨,一棹悠然,不问归程。”
话语平静,听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