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两三日才渐渐好转,偶尔能睁开眼,得到片刻清醒。然而即便醒转,梦中所见仍好似猛兽在紧追不舍,风刀霜剑、冲天火起……越回忆越心惊,越害怕画面却越清晰,直搅得人不堪重负、神思涣散,复又沉沌梦里。
彼时,四下茫茫,天玄地远,魂魄好像就快要离体而去,身体一分一分木然地沉重下去,胸腔被震碎、掏空,呼吸亦如凌迟之痛。
他知道这是在做梦,但无法命令自己醒来,手脚俱不听使唤,只能任由这场梦荒诞地走下去。
于是他费力地在支离破碎间辨识那个殷红的影子,拼命抓住那个人,继而,他听到自己气息奄奄的声音:“师弟……虽然我们师兄弟……情薄……但师兄……用这条命……代师尊赔你的一生,好吗……”
好吗?
瞬间人惊骇坐起,夜,栖惶。
待喘了好几口气,大脑终是清醒了些。
只是场梦。当然只是场梦。因为哪怕投胎下辈子,他西宫吊影也绝对不会这么毫无保留地说出这么段话,哪怕是对着师尊。
然而,那份绝望的重压还是迫得人几乎立时就要死去,指端残留的来自无后掌心的冰冷温度依然清晰,怀抱着他的人瑟瑟发抖的频率仍在呼应着此刻的心跳。一切的一切,如此真实。
突然间明白过来,虽然自己一直都对师尊言听计从,但潜意识里,原来也早就下了判断,师尊总是对不起无后的。不过总在刻意忽略罢了。
为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终究,自己没能力做到什么么……
他静静靠着墙,如水的凉意爬满了一身。大脑一阵空白,无力至极。
渐渐,恢复了暗中视物的能力,耳中也能听到夜虫希索的鸣叫和渺茫天地间那些未名的声音与寂定,接着,便嗅到室内一缕若有还无的荼蘼气味。
呛了好几口冷风之后,西宫吊影才开始后悔自己奔到软红十丈追问那个答案的决定。
难道要像梦里那般上去揪住人莫名其妙地问一遍?封印在梦里的那些感性的语辞,要怎么在清醒时分还能不以为意地道出?
懵懂混乱,人却已经到了门口。
果然软红十丈如常灯火辉煌,这间每晚都让西宫吊影担忧是不是走水了的红通通的阁子,依旧如从浊世尘寰里切出来的一段幽梦般,安详凄艳地浮动在烟都的夜里。
阁主独倚在香木桌上,正举着银筷伸进玻璃瓶里逗弄那些蝴蝶,朱红色罩衣恍若凤吐流丹的晚霞一般铺了一地。案头鸾镜窥人,遥遥一见,朦胧难辨,唯眼角那滴朱砂印记深深打到心底。
正要逃跑,却听屋里的人开口拦步:“既来了,怎么什么都不说又走?”
西宫吊影方才从迷梦虚境踏回尘世,陡然见其人、听其音,再一想自己来时的心思,顿时窘迫不堪,只得应付道:“没什么。这就走。”
“呵,西宫不妨直言。”宫无后放下银箸,盖了盖子,缓缓转了个身正对着他,“能让西宫带病漏夜前来,必有要事,宫无后莫不应允,即便是这会儿去杀一两个人……”他偏过头看向高处正巧洞开的一扇窗,四四方方小小的一块夜色漆黑如墨,半点星子也无。原交叠在膝头的素手一抬,虚虚一指,兴致不错地说:“今晚疏星朗月,正好取血试剑。”
西宫吊影果断判定自己来错,只能勉强道:“确无要事。只不过吾这一病,恐数日间方能转好,其间少不得要请丹宫多担待了。”
这话听着含含糊糊,宫无后略想了想,揣度对方是担心养病的时候自己又给古陵逝烟找事。心下不由感慨,大宗师杀伐狠辣,却偏偏有这么个实心眼的笨蛋忠心耿耿、一力回环。
抬眼再细看他师兄独立中宵之态:一向人前一丝不苟的人,此刻栗色的长发却慵散了一肩,应是美人病中,实在无力像往常那样高高束发,只在发尾随便系了个结,如此眉目神态全不是平常那个冷峭清绝的主事大人。大约是匆匆而来,只披了外衣,虚空地盖在几日里折损得厉害的病体上,再是君子风骨,也单薄得像是要在风中化去了。
宫无后一时怔忡,不觉吐出让西宫吊影踟蹰一宿、抓心挠肺的那个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噫~~我怎么好像把师兄写成受了= =||| 【但是好喜欢丹宫女王气场全开,然后有意无意调戏(?)师兄的样子vvvvv
咳咳,不对,我要年上攻年上攻年上攻…………【其实互攻也行……唉,吾节操呢……
然后,我真的已经拼命在表现烟都高层们深厚的文化底蕴了,只是本人文渣笔废,写不出师尊的胸襟气魄,也表现不出丹宫的缠绵fēng_liút t 嘤嘤婴,反正我们烟都各位大人都是文豪!才子!请这么想就好惹!!
然后是一些完全不重要的说明:
本文设定的烟都是非常重视礼仪跟文化的地方,毕竟是“大宗师”管辖的嘛~所以会有“朝礼”、“燕礼”、“祝酒”这些情节。但是自从毕业之后,当年学的三礼那些繁琐的规则已经基本忘光,所以请道友千万不要深究……………………
本章介绍陈设的时候出现了一对“青色素面玉璧”,因为本人家乡的关系,所以私心就设定烟都位于江浙一带,而这里也是良渚文化发源地,其中玉器是很重要的一块,又以玉璧最有代表性,其特征就是完全没有繁复的雕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