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和薛绍没有理会传闻,表兄妹阔别已久,再见时并没有生疏,反而像是比以前更融洽了。
当然,吵嘴依旧是不必可少的。
裴英娘实在猜不透两人是怎么交流的,帷帽罩下来,只能依稀看清身前几寸之内的地方,难道他们俩天赋异禀,能看透帷帽后的情景?
离宫附近山峦起伏,风景秀丽,深秋时节层林尽染,山岚绚烂。
眼看快到离宫脚下,因天色还早,李治忽然来了兴致,命队伍在一处山脚下休息,和武皇后一道饮马于山溪边,说说笑笑,追忆夫妻年轻时巡幸地方的往事。
裴英娘下马时,遽然有一人一骑闪电般从她身边疾驰而过,马蹄高高扬起,掀起道旁的尘土,幸好她戴着帷帽,才没有落得一个灰头土脸。
“哈哈哈!”风中传来李显得意洋洋的笑声。
裴英娘气急,悻悻甩开缰绳,觉得李显很可能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可惜尚药局奉御和太子勾连,被她识破后,已经畏罪告老还乡,不然可以让奉御给李显瞧瞧脑袋,看他到底还有没有救。
忍冬和半夏捧着清水和帕子上前,为裴英娘清理衣裙间溅上的灰泥。
马蹄踏踏,十数个锦衣绣袍、年轻俊朗的少年郎君纵马行来。
这一路上车队走走停停,时常停下修整,这些贵族子弟们见道旁山光绮丽,草木葳蕤,仗着骑术好,干脆抛下车队,结伴去林中狩猎,猎得的猎物交给尚食局宫人当场烹制,一边游玩,一边行路,快活逍遥。
王侯公子们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马当先的六王李贤。
李贤着一袭绛色博山锦袍衫,狭长凤眼微微挑起,眸光灿灿,fēng_liú倜傥,一边徐徐前行,一边高声和众人谈笑。户奴赵道生骑一匹白马,紧紧跟在他身侧。
裴英娘退到路边一株枫树下,目送李贤一行人浩浩荡荡远去。
太子以为武皇后是他日后最大的敌人,却忘了关注他的兄弟。李贤博学多才,名声远播,既和文人学者交好,又与世家子弟来往密切,朝臣们对他也是极为推崇,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李弘的心头大患。
枫叶被秋色浸染,红得烂漫,轻风扫过,卷起几片打卷的枫叶。
落叶随风起舞,和秋风玩闹了一阵,最后缓缓飘落,洒在清澈蜿蜒的溪水中。
水面荡开一阵涟漪,山谷清幽,两岸松木苍翠,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
“咕咚”一声巨响,打破山间宁静。
李令月不知何时走到裴英娘身边,冷哼一声,“崔奇南又故弄玄虚了。”
溪涧旁人头攒动,贵族少女们围在水边,不知在看什么。
不一会儿,一人钻出水面,湿淋淋的衣袍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身躯,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胸膛的栗色肌肤,甩甩头,露出俊俏的面孔,大咧咧走向对岸。
少女们交头接耳,发出吃吃的笑声,追随着崔奇南一路往南走。小溪旁道路曲折,少女们走得气喘吁吁,身后遗落一地的金钗、花钿、步摇、珠串。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远远缀在少女们后面,不敢靠近,等护卫走远了,立刻一拥而上,争夺草丛间的金银饰物。
“崔小郎这是在做什么?”裴英娘好奇问。
李令月撇撇嘴,“谁晓得?听说是为了亲近山水,领悟自然。”
裴英娘噗嗤一笑,她怎么觉得崔奇南只是闲着无聊,下水洗个澡而已。
山间露水重,姐妹俩在树下站了一会儿,鞋履很快湿透了,只能换上长靴,翻身上马,在山道旁并辔而行,慢慢闲逛。
李令月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鞭绳,“英娘,我想好了,今年我住沉香殿,沉香殿的内殿砌有汤池,夜里也能泡汤,你和我一块儿住吧。”
裴英娘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阿姊,我喜欢楠竹,听阿父说飞霜殿有座庭院植满竹林,我已经把那个院子定下了。”
她并不是真的痴迷楠竹,这时节没有竹笋吃,又不是炎炎夏日,住在竹林旁边没什么意思。但是为了搪塞李令月,只能拿楠竹当借口了。
恋爱中的少女喜怒不定,一会儿一脸甜蜜,看山觉得山美,看水觉得水清,看天觉得天蓝,看到枯萎的老树也觉得别有一番刚劲之美,笑眯眯和任何一个经过她面前的人说话。一会儿阴沉着脸,眼神阴森,看谁都像是仇人,就像溽暑时刚从地窖中搬出来的藏冰,随时随地往外散发凉气。
这一路行来,裴英娘被突然多愁善感起来的李令月缠着不放,听了一大堆她和薛绍之间的别扭烦恼,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裴英娘深切地认识到,不论是哪朝哪代,永远不要和情窦初开的少女讲道理,远远躲开是最轻松省力的法子。
李令月有点失望,“楠竹院多冷清啊,除了竹子,就只有竹子了。”
裴英娘虚应两声,心里暗暗道:阿姊,听了你一路的唠叨诉苦,我现在只想要冷清呀!
山谷中传来男男女女的欢笑声。
两人往下看去,李治和武皇后头戴斗笠,脚着木屐,手执竹杖,正顺着落花满阶的山中小道往上攀登,宫人婢女们团团围绕左右。
谷中翠盖浓阴笼罩,白天也阴暗幽深,日光很难照得进去,山路有些湿滑,武皇后踩在一块苔藓上,不小心趔趄了一下,宫人连忙拥上去搀扶。
李治的动作比宫人们慢了一步,但仍旧执拗地伸出手,揽住武皇后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