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见惯了异样的眼光,无心与这些仆妇计较,淡淡笑道:“劳你们各自家里的主子想着了,回去替我问好吧。”
几人这才一下惊醒过来,为自己的失态暗暗羞惭之余,眼里都不约而同闪过一丝讥笑的神色。
她们都是各家的世仆,几大姓在平江繁衍已久,彼此的关系盘根错节,仆人们也大多互相认得,一见这位赵家小姐竟是个残废,就知道她是没什么前程的了。
谁家会娶一个残废做媳妇儿呢!
仆妇们转换了心态,就想引着文英说几句没见识的笑话好回去向主人们夸嘴,被实在看不下去的管事给轰出去了。
被人轰走,她们也半分都不着恼,才出房门就互相瞧瞧大笑起来,笑声传入房里,管事和丫头们气得脸色铁青。
在驿站里住了一宿,还没入城,“赵家的那个新小姐是个残废”的消息就传遍了,管事的坐在马车外头,都能感觉到不少令人如芒刺在背的异样视线。
这时候他倒衷心地佩服起了文英,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们家小姐都安之若素,可真是稳得住啊!
赵瑢兄妹才离开不久,赵家大宅还不算破败,留守的下人们列队出迎,直到文英被推进寝室,一路所见都是锦绣成堆。
掌着宅子里大小所有事务的老管家跟着她进来,这位在赵家服侍了一辈子的老管家已经接到叫他上京的讯息,不久就要动身,文英不知道他对着赵瑢兄妹时是什么样儿,反正对她的态度不怎么好。
老管家快七十岁了,驼着背,但身量还是高大,浑浊的眼珠在看着她的时候放着凶光,见凶狠的样子镇不住文英,重重从鼻子里喷出道气息,瘪着嘴说了通话,又甩手出去了。
文英一句也听不懂,转头问丫头,丫头只是支支吾吾的,半晌才局促地对了对脚尖,说:“都不是什么好话,听了生气,您就别问了。”说完,像是怕她还要寻根究底,一扭身跑了。
以前文英是个雷厉风行的急性子,自打到了这个世界后,她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柔和了,行动能力被限制,她就不得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寻求别人的合作,从这方面说,她觉得残疾并不全都是坏事。
小丫头跑了,她也不急,到了晚上到底把实情套了出来。
原来那老管家是赵夫人的心腹,和老主人是一条心,文英身为被赵夫人亲手抛弃的女儿,既为赵夫人所不喜,她的存在又损害了赵夫人的名誉,老管家自然对她持敌视的态度。
文英恍然大悟,想起在京时赵瑢对她的态度,觉得似乎也能理解了。
次日老管家就跟上了去京里的车队,文英成了平江赵家名义上的主人。
郡中的大户人家已经放弃了和赵家联姻的打算,但还是抱着猎奇的心理给她送了不少请帖,想围观“大熊猫”。文英顾虑到生存环境的问题,酌情去了几次,混了个脸熟,剩下的就推辞了。
那些人本来也没怀什么好意,倒是戏弄居多,没想到文英真的肯来,又见她态度坦荡大方,言谈斯文有礼,渐渐的倒是去了偏见,心中真切的惋惜起来,不再将她的残疾引为奇事了。
赵家在郡中的产业颇多,既有城里的商铺,也有城外的田地,赵瑢上京时有老管家镇着,还没什么人做手脚,老管家走了,主家只有一位少不更事的小姐,商铺的管事立刻就忍耐不住了。
文英看着摞在案上的账本子,笼着手半晌没说话。
粮店的管事赔着笑脸,口风一点儿不改,“小姐明鉴,咱们家公子远在京城,管不着这边,咱们的生意做不起来啊!”
生意好做不好做,还不全在这些管事的嘴里,文英是不得知的,但她虽然不知道铺子的经营情况,却知道事出反常即为妖,流水骤减这么多,就是真的十几岁小姑娘也该知道事态有异了。
大概管事拿捏准了她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什么都两眼一抹黑,才连找个借口都找得这么不走心吧?
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放松,对这个不走心的借口也全盘接受,随手翻了翻账本子,点头道:“辛苦你走这一趟,账本子你拿回去,下去吃顿茶饭再走。”
管事的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关,心里一松,笑着多说了一句:“这账本子我们也不急着使,小姐多看看账,也能学着理些庶务,”说完,又拍了自己的嘴一下,“看我这张臭嘴,还教训起小姐来了!”
文英像是被他的滑稽样儿逗笑了,眉眼弯弯。管事的见状更是放心,赔着笑躬身下去了。
眼看那人走远了,小丫头难忍气愤,气冲冲地说:“小姐,他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不能姑息养奸!”
“你这是要做诤臣啦?”文英笑着,眼睛里却是一片冷冰冰毫无温度,抬下巴点了点那堆账本,“收起来吧,以后算总账的时候有用。”
小丫头立刻振奋地应了声是。
……
这年深秋的时候,陈媛收到了远方的来信,素白的纸笺里夹着片火红的枫叶,仿佛还带着初秋的霜寒。
文英的信很家常,讲的都是她离开京城后的事情,怎么和不驯服的赵家家奴斗智斗勇,怎么视察城外的农庄,见到田间的农人生活如何艰苦……连新近发掘了一个有意思的小朋友都写上了,拉拉杂杂用蝇头小楷写了七八页纸。
只从字里行间的点点滴滴,她就能想象出姐姐现在的样子,一定是每天充满活力和干劲儿,或许还在计划着修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