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还喝了几口酒壮胆。
他若睡着,我便当做没来过。他心想。若是没睡着,就假装是夜游,刚好路过,进去打个招呼,请他喝杯酒。
这么一想他便满意了。提着酒蹑手蹑脚地进了萧焕的院子,夜阑人静,庭下如积水空明,院中无人,房间熄着灯,黑魆魆一片。
看来是睡了。他心中不免失落,无法,只得站在原地将那紧闭的窗子看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他却觉出点不对劲来。他听叶青那个嘴上没把门的抱怨过几句,萧焕平日并不早睡,若睡了也该是将门从内拴紧的,叶青习读武经经常至半夜,每遇瓶颈便去找他求解,总被隔在门外。
而此时萧焕那间房的门却是微微向外敞开的。只开了一条缝,若不是郁苏眼力好,又盯了老半天,恐怕也看不出哪里不对。
他迟疑半晌,内心天人交战,一方正鼓动着他推开那扇门,往里走去;另一方却在拼尽全力反驳,想要拉住他即将脱缰的理智。
恰巧这时,屋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咚的一声,骤然炸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将他的理智炸了个体无完肤。
郁苏再不迟疑,顷刻间便跃至屋内。屋里没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沿洒下几缕清辉。
他本以为那声响是萧焕弄出来的,便喊了几声,谁料屋内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应答,也无任何细小窸窣之声。
他心中一紧,心道不会是进了贼吧。又觉得这想法十分可笑,堂堂白鹿宫的掌门,谁敢贸然闯进他的居室里行偷盗之事?
沿着屋内墙壁走了几步,前方便是萧焕的卧房了,这扇门倒是紧闭着,不留一丝缝隙,也不知那人在不在里头。郁苏又靠近了几步,倒是先看到了那制造声响的罪魁祸首——一个翻倒在地的箱箧。它正放在书架下方,似是因书架顶部的什么东西没放稳,掉下来将它砸了个正着。箱子里面的东西尽数掉出来,杂乱地铺了满地,无处落脚。郁苏借着月光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拾起一件——是一卷画轴。
他转而去看其他掉落在地的物什,发现无一例外,都是些装帧完好的画卷。一时间心中惊奇,没想到武学宗师还有这等雅兴。他好奇心起,着实想看一看萧焕的画技如何,若是不如自己,还可多一桩与他玩笑的事情。
只是郁苏到底知礼,不敢随意打开画轴。他顿了顿,还是lu 起袖子来,准备帮萧焕整理一番。没成想手刚碰到那卷画轴,背后便突然响起个低沉的声音。
“在此作甚?”
正是萧焕的嗓音。郁苏被吓得手一抖,手中画卷落地,抖了开来——
他便看清了那幅画。
萧焕的画技是很好的。纸张微微泛黄,应是有年头了。纸上落一翩翩公子,素衣白衫,腰间佩一宝剑,乌发如云高高扎起,眉目清明,如山间月。
竟与他的容貌有八分相像。
落款是萧焕龙飞凤舞的字迹:乙酉七月七,明秋生辰,萧焕醉作。
恰是十二年前。
郁苏如遭雷击,仿佛被一捧冷水从头至尾浇了个遍。他遍体生寒,颤抖着抬头去看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前的萧焕。那人神情依旧平静,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样子。
一时间记忆里许多零零碎碎的语句浮出水面,扎得他体无完肤。
“猫狗之类的活物,画之也可成真?”
“是。”
“可曾画过人?”
郁苏心中突然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怒意,那怒意逐渐高涨,成滔天之势。他猛地将手中的卷轴扔下,换了另几幅,紧盯着萧焕的眼睛拆开。
甲申中秋,竹柏映月,如见故人。随笔戏作。
壬午清明,有雨,招魂。
壬辰上元。山下彩灯万盏,又一新谜甚有意趣,待余折纸与君赏玩去。
……
最早的画作是戊寅年所作,距今恰巧二十年。
郁苏浑身发麻,头痛阵阵,口中竟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良久,他极缓慢地将头抬起来,面色苍白,直视着萧焕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谢明秋已经死了。”
萧焕嘴角微微翘着,眼中神采颇为温和:“对。”
郁苏咬着牙道:“这可是你说的。”
萧焕与他对视着,眼里还温柔,却突然极为惨淡地一笑。
他道:“我让他活,他就得活着。就算阎王老儿来了,也得给我回去。”
他话音刚落,郁苏却仿佛浑身上下被蚂蚁滚了个遍,体内气息大乱,竟呕出一口血来。
他随意擦了下唇边沾的血迹,喘息一阵,接着问道:“为何将他的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