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晚到今日,她不知道哭了多少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突发恶疾,被村人投入河中,当晚回家后便在房梁上搭了一根腰带,准备吊死。幸亏傅深一直在暗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关键时刻出手将她打昏带走,这才没让她寻死成功。
或许是从他们无声的等候中感受到了善意,过了一会儿,那妇人哭声渐止,抬起通红的眼睛怯怯地打量了二人一遭,跪着朝他们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严宵寒心说还算是个明事理的,摆手道:“举手之劳,不必如此。我有些事想问你,你只据实而答便可。”
那妇人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欺瞒恩公。”
有过一番死里逃生的经历,那妇人对溪山村已再无眷恋,有问必答,将村中秘辛倒了个一干二净。
溪山村有百余户人家,多是田氏族人,被扔进河里的男子名叫田成,妇人姓欧,是从别村嫁到此处的外姓女。
据欧氏所言,溪山村背山临水,虽不算与世隔绝,但也鲜有外客到来。大约一年前,秋夜白在荆楚一带流行起来。村里一户人家的小儿子在县城读书,被同学引诱去烟花柳巷“开眼”,出于好奇,不小心沾了药瘾,还趁休假回家时将秋夜白分给同龄玩伴。等到他爹娘察觉,那小儿子药瘾已深,想戒断几乎是不可能了。
那户人家薄有资产,又格外偏宠小儿子,起初还不拿秋夜白当回事,扬言大不了家里买药供他吸一辈子。然而随着药瘾越深,服药者对秋夜白的需求越多。即便是在邝风县城内,秋夜白也是紧俏稀罕物,寻常人家都未必能消受的起,遑论区区农户。所以没过多久,那家就供不起幺子了。药瘾发作时痛苦难耐,那小儿子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最后不堪忍受,在一个雨夜里跑出家门,投水自尽。
话虽如此,不过村民私下里都传言,说那小儿子并非自尽,而是家里实在带不动这个拖累,才将他溺死后推进河中,伪装成投河而死的假象。
因有这教训在前,除了那几个一开始就沾了药的小子外,其余村民都不敢碰秋夜白,但不妨碍有人眼红秋夜白高价,偷偷在房前屋后栽种几株。
变故发生在去年秋季。有一天,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因路遇大雨,无处躲避,便到村子里来借宿。村民热情地迎他入内,让他住在村中的空屋里,还送了茶饭招待他。
当日半夜,恰好村中有人犯了药瘾,情状甚为惨烈,动静之大,惊动了全村人。那道士也被惊醒,跟着出门探看,见大雨里有个浑身是血的人在地上打滚,便抢上去连按几处x,ue位,立时将那人弄晕过去,又招呼村民把他抬回家中。
道人通些药理,一眼看出他这模样是秋夜白所致。然而犯瘾者家中无钱买药,村里虽然种了秋夜白,但制药也需要时间,那道人受了村民恩惠,心生恻隐,转进内间不知鼓捣了些什么,出来时拿着一个纸包,包着一些细细的棕色粉末,让他们暂且拿这个用以代替。
道人是一片好心,但自古以来“财不露白”“怀璧其罪”,都是血的教训。
村民中有识货的,认出这是千金难求的j-i,ng制“白露散”。此时在邝风县已有“一两秋白一两金”的说法。他们见那道人出手便是小半两秋夜白,料定他身上还藏着更多。这些人见财起意,待众人归家安寝后,竟偷偷溜进道人住处,持刀将他活活砍死了。
傅深听到这里,不知想起什么,右手蓦地哆嗦了一下。
严宵寒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手。
村民从道人身上搜出了女人拳头那么大的一块秋夜白,色泽纯正清透,犹如琥珀,一角沾了血,更有种别样艳丽。这一块秋夜白价值更胜过同等重量的黄金,几人心下大喜,将它收好,然后趁夜把道人尸体抬出村子,丢入河中。
一个云游道士,无家无业,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
那一晚,溪山村村民在黑夜里沉默地听着刀斧斩落,鲜血四ji-an,听着杀人者高呼狂笑,却无人敢出言制止。
今夜,他们都是叫不醒的、装睡的人。
河水奔流,卷走枉死的尸首,累累白骨与陈年旧事一道,沉入狐仙庙外幽深黑暗的湖底。
——然而真正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拿到秋夜白的几个人害怕贸然出手会引起别人怀疑,商议之后,决定化整为零,将一整块秋夜白破成小块分别出售。谁知还没等他们动作,其中一个人忽然得了怪病,先是持续高烧,咳嗽,迅速消瘦,神智昏聩,接着身上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红斑红疹,甚至肌肤溃烂,生不如死。
这还没完,不久之后,那晚参与行凶的几个人都出现了相同症状。
村民们终于开始慌了,然而逞凶杀人,谋财害命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包庇者也要连坐,村长不敢报官,只好召集宗族耆老共同商议。有个会请神的族老在祠堂做了一场法事,请来田氏祖先附身。“祖先”称村民见财起意,谋害人命,枉死冤魂不宁,化为厉鬼索命,此为天罚,为恶者当赎其罪,帮凶者需平息怨恨。
这套鬼神报应之说勉强糊弄住了惊慌的村民,村长令人备办祭品,又联合数个村民,将那几个得病的凶手抬上花车,仿照古时祭祀河伯的仪式,将罪人投入水中,以平息枉死道士的怨气。
这场祭祀办完后,村民心有余悸,将那块不祥的秋夜白也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