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便出了事,至于是什么事,王尤其实不必老娘说,他心里都明白,但因为太明白了,便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恨自己不该打电话让老娘等自己,合该让老娘跟着他从不信任的那个陈老爷走,走了的话,肯定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外面战火暂且平息,天津沦陷的很快,除去顽固抵抗的反日分子,其余躲在家里的人们只要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大部分就不会被日军抄家,但陈公馆显然不在此列,王尤必须得带他老娘离开这里,去哪儿都好,去没有战争的地方,去重庆。
他来时一个人,走时背着老娘,生怕被日军看见,抢了身上的金银珠宝,所以他是天黑才上路,但天黑了后他又分不清楚方向,在听见城内又开始有枪响的时候,他就带着老娘暂时躲进了城郊的破庙。
这破庙想必应当不会有人来的,可谁知道破庙里面已经躲了不少正在赶路的其他难民,有曾经高高在上花天酒地的银行家,有总是在报纸上挥斥方遒的大文豪,有曾经逗猫遛狗无恶不作的青皮,有领着漂亮女人逃命的男学生。
王尤没来得及给老娘换上整洁的衣物,只能随随便便的给人披上大衣,可老娘畏畏缩缩,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一样,低着头。
两天没能合眼的王尤用自己身上的珍珠项链和银行家换来了两个馒头和一些水,打算和老娘对付一碗,然后早早睡觉,休整妥帖后第二天才好买船票速速离开这里。
但是老娘没什么胃口,在王尤一直困得要死的时候,不停的念叨想要吃汤圆,王尤不由火冒三丈,眼都没睁一下,不耐烦道【烦不烦!快点睡!这个时候哪里给你找汤圆去?!】
此话一出,老娘消停了,第二天天微亮,王尤忽然一个激灵的醒来,旁边老娘的位置没有任何人,连被人躺过的余温都尚且不存在,他顿时打了个冷颤,他连忙站起来喊老娘的名字,被惊醒的众人却全都惊吓的指着他头顶……
王尤心有所感,眼眶红红的抬头看去,他老娘拿着一条草绳上了吊,踩着旁边的石头桩子,爬了老高,死在这样的破庙里。
王尤愣了一下,没哭,只是呆滞的看着,随后一个人将老娘的身体弄下来,背在背上,又默默的返回城里去,城里都是日本人和老不急撤离的洋人,洋人都在租界里,少许洋人大概会进入集-中-营,但大部分洋人还是照样歌舞升平,夜夜笙歌。
他没了要走的决心,把老娘又背回陈公馆,坐到那从前只有陈家主子才能坐的正位上,然后让老娘‘等一等’,便挨家挨户的求要一碗汤圆。
这个时候,物价飞涨,食物是怎么都不够吃的,哪家还有多余的粮食来卖?
王尤没有办法,在一家米铺,将自己浑身的外国债券都拿出来,才换了一碗汤圆,他颠颠的跑回去,把碗放在老娘面前,然后蹲在老娘的旁边,说【好了,我买回来了,不要和我开玩笑,吃吧,不吃会坏的……】
王尤说完,猛的眼泪决堤,嚎啕大哭,非要给老娘喂进去一颗汤圆才行。他一边喂,一边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他那不成器的父亲早年很爱他老娘的时候,出门必会弄一些老作坊的手打汤圆回来,亲自下厨,用自家制作的红糖,结尾买来的米酒,囫囵放在一起,煮一顿晚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吃,那是王尤儿时为数不多美好的记忆,原来也是母亲回不去的想念的日子。
也是,即便在陈公馆有吃有喝又怎么样,到底还是寄人篱下,在济南,穷的揭不开锅了,老爹染上大烟,性情大变,不犯病的时候,老爹也依旧是个温和的老爹,他们一家三口还是一家三口,是一家人……
【我说了要出人头地孝敬你……】王尤泣不成声,抱着老娘的尸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是不信我吗?别不信我!我一定可以的!你看着罢!】
依旧没有人回答,王尤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傍晚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堆汽油,浇在陈公馆的里里外外,然后打火机一丢,整个陈公馆瞬间淹没火海之中!
王尤面向大火,正面一片橘红,身后是被拉长到仿佛堕入地狱的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