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吸走了养分的花朵,慢慢将变作干枯的花叶,或是腐烂,或是永眠。苏君华终于察觉了她的不安,在夜里抱着她问:“笑儿,你怎么了?”她不说话,假装已经睡着。他便在她身后轻轻笑出声来:“笑儿,我知道你一直醒着。”“我只是睡不着。”她终于开口。“为什么?”“君华,”她背对着他,开口询问,“我和我母亲,你更喜欢谁?”“笑儿,”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他回她,“不要去和死人作比较。”“嗯。”她乖巧的点头,却背对着他,笑着哭出来。然后没多久,万贵妃有了身孕。宫里上上下下都瞒着她,她却还是知道了。替她把脉的太医问她:“万贵妃已经宣告天下了,娘娘您还不告诉陛下么?”
“如今胎儿的状况不是不好么?若是留不住,却又昭告了众人,到时候边就是个笑话了。”说完她便笑了笑,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太医:“这个您手下,听说您小女儿昨日生辰,这便拿去耍玩吧。”“这……”“拿着。”直接用术法塞到了对方的手里,她含着笑,挥了挥手道,“记住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下去吧。”“是是……”跪在地上的太医千恩万谢,直到她浮现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这才离开。她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将手放到了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上:“如果你活下来,我就留下来;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她低下头,轻轻微笑起来,“娘还活着作甚?”
【5】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经想,她要做娘那样的人,才华举世无双,又有一个好夫婿,还有一个像自己一样可爱的小孩。然后她和相公一起教他读书写字,带他一起玩耍。晚上的时候,三个人并排睡在一起,她睡在中间,相公和孩子谁在两边。但她遇上那场灭门之祸,遇到了苏君华,然后入了宫,当了皇宫之后,她便知道,这只是一种梦想罢了。其实她也努力过。她放弃过她的复仇大业,相信了苏君华的“未来”,如同这么多年来一样,他教她什么,她学什么;他给她什么,她要什么。于是他说跟他走,她便毫不犹豫的追随他来。中秋那天晚上,为了庆贺万贵妃怀孕,宫宴办的格外热闹。这次万贵妃也坐上了高坐,就在苏君华的右边,位置比她略矮了些。
苏君华下去与众人同庆的时候,万贵妃转过头来对她笑:“娘娘,来喝一杯”“不必。”她推却,少有的拒绝。对方却是越发不依不饶,一定要闹着让她喝上一杯。最终僵持到苏君华回来,万贵妃同苏君华讲清了原委,苏君华便点了点头,同叶笑道:“今日大家如此尽兴,你便喝一杯吧。”她从不曾拒绝。这次亦不例外。只是喝完这杯酒,她便转身离开,独自回到了她的宫里,一个人坐着吃月饼,看月亮,好像自己一个人走遍大江南北,一个人在兰陵山的那么多年。她一面喝茶,一面吃月饼,没多久,突地觉得下腹剧痛,那疼痛仿佛浪潮一般,一波一波袭来,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那刻她心中那么惶恐,如此惶恐,以至于声音都变了调子,竟是从未有过的凄厉与疯狂:“叫张太医来!快!叫张太医,叫皇上来!”
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袖子,咬着下唇让自己努力维持神志。宫人鱼贯而入,没多久,太医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而他没来。安福过来过来同她说:“娘娘,凉华殿失火,陛下先赶了过去……”话还没说完,他就听见叶笑仿佛疯了一般尖利的叫喊声:“叫他过来!他孩子要死了!叫他来!”安福猛地抬头,诧异的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女子。那时候她已经疼得快要死去。不仅是腹间传来的疼痛,还有心里。她觉得自己的心上,仿佛早已有了一个大窟窿。那个窟窿那么大,那么烂,它早早的出现,然后在心上一点点溃烂开去。但她本该有救。可没人救她,那人和她说,不要比,不要和死人比。然而,其实不是不要比,是不能比。他看不到她的绝望,于是只是作壁上观。而她自己……而她自己……却仿佛一个哑巴。她无法痛苦的呼喊出声,只能怯懦地伸出手,想去拉住对方。然而他不懂,他从来不懂。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救赎。她喘息着紧紧抓住了床单,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出了青白之色。这孩子不能死。绝对不能死!脑子里疼到一片空白,她却仍旧记得,那孩子绝对不能死。仿佛很多年前,七夕之夜,她拼死护住的那两个泥人一般。然而她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并不是每一次……她都能护住。安福冲到凉华殿外的时候,苏君华正握着一卷残破的画卷发呆。看见安福冲来,他遥遥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抱着那明显是从火里救出的画卷,同安福苦笑着说:“这一次,她真的是什么都没留下。”“殿下……”然而,安福却完全没有理会苏君华的言语,猛地哭着跪了下去,唤出了多年前的称呼,“叶小姐的孩子,保不住了……”苏君华脸色猛地一白,忍不住退了一步:“你说什么,谁的孩子?”“皇后娘娘不是不适,是皇后娘娘的孩子……”话没说完,安福只觉清风拂过,对方却已经不在原地。
那不过是片刻间的事,却仿佛是经过了千百年一般漫长。苏君华冲到凤仪殿时,没有想象中的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