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诰中有载:界也,止也。界海素来为观明端靖天内万物不可入之地,其玄深微远,不可名状。曾有炼神合色之大能入内查探,归来后只说其中玄深妙远,不可尽言,乃是大始大归之处。后作《玄纲论》曰:虚无之系,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其大无外,其微无内,浩旷无端,杳冥无际。
后又有人作《奥隐见》曰:含神太混,毓粹幽原,恍惚帝先,希微至极。故能真融金阙,教逸不言;惠涣玉京,慈光有物。二仪持以覆载,万品赖以滋荣。神冠阴阳,功成造化。先天地而独立,后尘劫而无昧。
其中含混诸语,并非故作玄奥,而是盲者不能睹全象,只知如杵如箕。恰如一人梦入南柯,醒来后焉能再与蚁语?凡人说神人天仙、瑶台金阶,不过是以自己所见对不知世界的极限想象,故虽然象并非如杵如箕,盲人却只知它如杵如箕。故而神人虽曾望界海,却难以将体会言传身表而下。此界中修行人竭力体察,也不过粗疏知晓,界海之内,乃是无限接近于道的存在。
☆、第三十二回
此时此刻,叶孤鸿已不知他们究竟身在何处。周遭常冥如夜,上无日月星辰,下无山川河流,手无所攀,足无所蹑,悬身而处,不堕不落,流火金铃与青白符箓之光照于虚芒,是此处唯一的光辉。
贺璞张望左右:“我们此时...究竟在何处?”
叶孤鸿仔细看了许久,“《开天经》中有云:八表之外,渐渐始分,下成微妙,以为世界,而有洪元。洪元之时,亦未有天地,虚空未分,清浊未判。若是洪元,只怕我们已不在界海之中。”
贺璞哑然,“怎么就突然...”
“天地变化,自始至终,凡人寿数不长,难以发觉其中变化。修真者长生久视,渐渐能体察山川。观明端靖天成形远超六千千年,自留存记载来看,此界天地曾扩张变大,也曾内收退缩。近万年内是此界勃发之期,我们先前所在海中,是此界斥开界海、新生成的地域,两界相叠、清浊相合之处,是我疏忽,原以为只要不靠近边界便无事。”叶孤鸿叹气。
贺璞自然不会认为是叶孤鸿的错,“如今该怎么办?”他才踏入修行不久,许多东西还陌生得很。
叶孤鸿将师父凤楼当年追查坠星,却见一世界新开之事略略说了,“洪元中变化无穷,莫要轻举妄动,只需记得‘无思无为,寂然不动’。”
贺璞与陈意婵也明白如此情境实在不是他们所能掌握,循环自有常理,只需安听天命。见叶孤鸿收起金铃与符箓,陈意婵也将法器收回,她在定中被迫醒来,如今难受得很,却不敢动作,只得闭目养神。贺璞见她坐下,披帛在虚空中无风翻飞,过了良久,面上渐渐生起一团润光。几步外,叶孤鸿凭虚而立,低首垂眸,端正定静。
他也该定下心神,却不知为何,忍不住去凝视那黑暗之处。那里并非空无一物,有许许多多,有形或无形,有象或无象,百亿变化,浩浩荡荡,难以辨别、难以述说,都在这奇妙的空玄中。他忍不住想问叶孤鸿更多,但开口了才发现一丝声也没有。在失去法器的护佑后,不仅是说话声,世间曾有的无数声音,都在这个宏大的空间里彻底消失了。
混沌之中,无光无象,无色无绪。直至清浊两分,耳目方开,得以见声色,识五味,领功德,习仁义,明礼节,如久睡醒来,出昏暗之室,登丘顾盼,方见天上日月星辰。贺璞三人,便是从天地清浊,开暗显明的世界,一步踏入了无形无名,无音无声的鸿蒙未明之中。
贺璞不由叹息,这轻轻一呼,些微气息,却好似蝴蝶振翅,忽成龙卷。原本山宁水静,骤然间云雾汹汹而起,刹那浊浪排空,怒雷喷雪,惊涛横贯千里。天翻地覆中只见人沦山没,金玉化消,森罗绝种,神魔灭迹,八荒四极,万不遗一。
但转眼之间,在那些互相撞击毁灭的残骸之上,在无数燃烧的云气之间,新的物质再次汇聚起来,无数隐形的波粒在元素聚拢时不断向外散发。那些余波有的引发了新的毁灭,在毁灭上,新生再次开始,眨眼之间,已经历无数生死。
一切都在寂静中发生,有形诞生于无形,在遮天蔽日的云气中,明亮的光点在其中闪烁不定,无数团正在翻腾的灼热云气,互相撕裂,互相吞噬、互相聚拢。它们舞动着,旋转着,聚集成胚胎时期的世界,并将余波一层层向外推出,互相影响改变着彼此。
在这些动荡之外,在更多更广阔的宁静幽冥中,还有更多的世界,就像是漂浮在辽阔黑暗海洋中的原始浮游生物,难以看见,却确实存在。
贺璞瞠目结舌。
他浑身僵直,却挪不开眼睛。这些宏大的造物之景,向他们展示着天地最初的景象,他们曾以为广阔无边、可以任意驰骋的世界,只是混沌中无数的、难以计数的世界中的一个。他忽然意识到叶孤鸿目光的方向,昏昏然抬头,看起来几乎是近在咫尺,一个银闪闪的、纺锤形的世界,正无声地从他们头顶掠过。
如朝菌见于大椿,蝼蚁知于沧海,方知自身鄙微。巨大的世界在混沌中缓慢地旋转,向世界之外吸取着能量——无数的云气,无数的世界被引力撕裂,化作纯粹的能量融入被外膜环卫着的世界,化作星辰、化作山川、化作奔跑的鹿,化作绽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