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那个花滑新番《理由的上冰》大感兴趣,扬言下次要用其中的高端姿势有效制雪,把动作都打上一套。
我忍不住斜眼看他:“你活了多少岁来着。”
“很久很久。”他对我说,“活着很有趣。”
我那天再一次从广场路过,发现他们大约果然在修缮正中央的雕塑,舞者仍旧是那个优雅又流丽的姿态,上举的手里多了一朵石花。
一刻不断地默想一套心诀实在太难,我完全做不到像他动作起来那样率性和熟练,只能把手揣到固定的初始位置——胸以下,肚脐以上——干巴巴地一点点往外散雪,就像一个年久失修但仍然□□的喷头。而且每当我停了念诀的时候雪也会骤停,离他的程度差得还远,差点酿成几次全城半途苏醒的危机。我始终没能达到他熟练制雪的标准,只好每次乖乖替他守门。
我一直很好奇,他每次是如何通过出入一扇又一扇不同的门改写罪恶?他总是笑而不答,说要在我进入下一阶段前保守秘密。
于是我为这个秘密的揭晓一直勤学苦练着,然而就在某一天,它的冰山一角竟然以我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展露在了我面前。
“你看着还嫩,不像是需要制雪的主顾。你是什么?小时工?”有个中年男人从他的独栋里走出来,正好跟爬楼梯的我迎面撞上,颇有兴致地搭了句话。
“我是他的学徒。”我谨慎地说。
“不像,不像呀。”他看着我,表情古怪。
他一身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这时候也不像是着急离开,抽了根烟出来点上。
“你是来付定金的吗?”我问。
“我是来结尾款。”他说着,吸了口烟;本来就颧骨高耸的脸上双颊瘪得更深了。“昨天那件大人物的事。”
我心下不知为什么有点慌。昨天他没联络过我外出制雪,我以为无事可做。
那中年男人吸完了烟,把长长一条烟灰往下一弹。我无意再等,当即打算越过他走上去敲门。
“所以,你现在杀过多少个人?”男人说。
我停了脚步,猛地回过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杀过多少个人?”他用寡淡的语调重复了一遍,把我从头打量到脚,忽然笑了,“不会吧,制雪师还没教过你杀人?那他教你什么?制雪?不好意思,我真没想到是另个方面的学徒。这么突兀,没把你吓到吧?”
他说得客气,脸上却没有“不好意思”的表示,反倒有种淡淡的幸灾乐祸和讥讽。
“他不是杀人。”我大约是被这个人身上的某一点激怒了,下意识地在他面前掩藏起我的一无所知与内心震撼,“他是……改写罪恶。”
“改写罪恶。”男人无所谓地说,“这个说法更好听。”
我心中直发抖,一字一句地把制雪师曾模糊透露给我的信息复述出来:“他收取报酬,但并不是有报酬的就接。他是甄选任务的,只挑正义的来做。”
“由他来审判正义与否,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那男人喋喋地笑了,“他以为自己是复仇女神,实际上只是个□□者,狂信徒——一个杀人犯。”
我攥紧了手指。我能感到我紧绷的手臂微微抖着。
“是你这类人给他送任务上门……有什么资格说他是杀人犯?”
男人看着我,只是很狡猾地笑,不说话。他大概猜到我内心动摇了,连自己都认为自己的话有所站不住脚。
“总有一天他的偏激会让他容不下任何人。下一个也许是我,没准哪天也许是你。”他走的时候对我说。我目送着他那身西装走进人潮涌动的街道,三下两下就隐没在各色背影里——他看上去就像每一个普通人。
那天的最后我还是没有敲开制雪师的门。我头脑混乱地回到了宿舍,电脑本子摊在腿上,各种网页被我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我重复着这无意义的动作,直到我在某一页看到一条滚动的本地新闻:“我国石油大亨李昨日于私宅身亡,公司账目流水被未名人士曝光。据可靠消息称,其人有利用职权进行多国走私的可能,后续□□正在深入调查中。”
大亨李和他的总公司都在我身处的这个城内。如果不是今天和西装男的一席话,我怎么也不会联想到,制雪师和这件事会产生什么联系。
我的手机“叮”地一声响了。我下意识以为是制雪师发来了短信,心一瞬间提得很高,有一种晕了头的兴奋在那里发酵。
但短信不是他的,来源于一个未知号码:
“同样都是滥权,他们有什么区别?”
我默默地按了删除键。当天我很早就蒙头大睡,做了许多不好的梦,梦见制雪师。其中一个梦里,我们两人都在笑着,他朝我递过来一个花花绿绿的漫画本子。我在交接的一刹低头去看,他和我握着本子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在我有意为之的情况下,我和他见面的次数逐渐变少了。我推说上课的老头最近一反常态地点卯,脱身太难,向他告罪,并担保会勤于练习制雪,不落下功课云云。我在这段时间内只跟他出过三回任务,每一次我都站在门外,不停地制雪,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门内正在发生着由他主导的什么。